坐上一班远航的飞机,再次离开这座断续生活三年有余的城市。地表在倾斜中渐渐模糊,白昼伴随景色纷飞而去。这或许是一场诀别。

我和北京结缘甚早。与大部分国人一样,我从小听着北京的故事长大:天安门、长城、故宫、胡同。到了北京奥运会的前夕,一曲《北京欢迎你》更是响彻了那片土地。我必须得承认,彼时还是灵长类幼体的我,对北京有一种气泡般的幻想。加之母亲当年时常播放陈升的《北京一夜》,让尚不明白其中深意的我每每遐想那百花深处。

百花深处胡同,某日夜游到访百花深处胡同,某日夜游到访

梦幻的破碎源自我第一次造访北京。也是北京奥运会的前夕,我和家人乘坐近30小时的绿皮火车,从家乡前去旅行。进城时,火车经过了一座垃圾堆成的大山,给我留下了小小的震撼。即使在很多年后,我得知了中国许许多多的城市都被垃圾环绕,这份初见时的落差依然挥之不去。糟糕的气候也留下了浓厚的一笔,盛夏炙热的阳光短短数日就把我烤深了几个色号。

不过最令我讶异与失望的,是北京远不如我想象般发达。我虽然成长在西部贫困地区,但也在广州住过一段时间,于是在旅途中不由得作比较。最令我记忆深刻的是公交车,广州公交早已配备下车铃,而北京公交还和老家一样在人工售票。我从此就想,首都,除了街上多几个外国人,也不过尔尔。

尽管从此嫌弃此方,但或许是IT业的孽缘,从大学开始,我出于各种原因频繁往来北京:比赛、活动、团建……实习之后更是住了下来,辗转于三环与五环之间。开始长住之后,我对北京有了更细致的观察,同时也发现其不仅无甚长进,甚至相比其他城市变得更为落后。公交车人工售票在我印象里至少持续到19年,暂且当作中老年人就业项目不提。从环境到人文的诸多方面,我都发觉自己难以适应。

我对于城市的观感,先是天空,再是建筑、街道。北京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,放晴也像有散不尽的灰尘,自从我定居下来,更是年年有沙尘。即使在少数真正晴好的日子,暮气的建筑也不配与之相衬。相比欧洲街道的古朴,北京的建筑是种别致的破败。尤其是三环内建于上个世纪的房屋,外墙像十年未曾清洗的地毯,点缀着生锈的金属与稀烂的玻璃。如果不幸入住其中,就要准备好与老旧的电梯、惨烈的水电、神奇的户型、孱弱的隔音日夜搏斗。

黄沙漫天黄沙漫天

得益于北方干燥的气候,街上的树木也经常是光秃秃的,一片凋零迟暮。不仅我养的植物死状凄惨,我也在干燥中日夜受苦。冬季的暖气更是助纣为虐。还记得第一次在北京的冬季过夜,燥热到一晚上被干醒四五次。即使住久之后,一觉醒来依然不免口干舌燥。难怪古代皇族爱在南方建都,若无特殊理由哪里会考虑北京。

若说以上都是物理条件,那么更内在更深层的原因,就是我与这方水土的文化互不兼容了。在我的眼里,中国的城市相当整齐划一,鲜有多少特色——而北京不过是给略微陈旧的模板点上几分满清皇城的朱红黛绿罢了。故宫我至少逛过三次,各个皇家园林也基本逛了个遍,除了第一次看新鲜,其色彩纹路很难提起我的兴致。自然景观也乏善可陈,山水虽有,但不多。

北京的人文更是灾难。坦白地讲,中国几乎没有哪个城市的人文让我舒适。而按我的标准,北京是我来过的城市里最恶劣的之一,坐个电梯都会被大妈探询家长里短。作为这个国家的首都,政治因素更是洋溢在街上每一张宣传海报,直至入魂入脑。19年国庆期间,二环以内所有建筑拉闸关门,我走在黑黢黢又空荡的街上,提前体验了一把疫情时的鬼城。至于疫情中的折磨,我已是不想赘述了。

尽管有时代的不幸,但事实就是,北京这座城市令我浑身不适。

我对这座城市本身没有任何的眷恋。可直到我这次离开,我终究是在北京长住了近三年。我并非没有离开的机会,却忍耐了这么长的时间。而在这漫长的飞行里,在熟悉的歌声中,似乎有泪水从我迷迷糊糊的眼角滑落。

我在挂念什么呢?是人吧。予我陪伴与关爱的人们,能让我卸下武装的人们,唯一让我眷恋这座城市乃至国家的人们,我不忍舍去而相隔天涯的人们。我借此得以蜗居在方寸的格子,数览单调的皇家建筑,漫步枯燥乏味的街道,起舞于灼日与寒风之中。


这篇博客在三月就起头了,因为各种原因拖了很久,最后还是决定让一些话静静流淌心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