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眼到了年底,我似乎又有几个月没写博客了。这也难怪,文字是忧愁的分解者,更常在困苦的心灵里滋长。而自从来到这异邦,时间就失去了它客观的量度,时快时慢,但阴霾终究只剩零头。或许我的文字也不该止步于灰暗的过往,得偶尔赞美一下蔚蓝的晴天。

前几天在异国他乡度过了 25 岁的生日,四舍五入下来,我已经奔三了。时间还是很快的,特别是最近翻看了一些初中的照片,一切仿佛还在昨天。尽管前路尚未明晰,但好在我没有什么追求或执念,可以没心没肺地泰然度日。就像我曾在学校里养的那只猫,嗯,我现在最想当一只笨猫。

过去一岁最大的成就,就是踏足了四个国家六个地区,还在梦想多年的精神故土定居。这是幽闭多年之后的首次出游,溶解了我几近僵死的内心。或许是过去几年的痛苦过于浓烈,我起初不敢相信自己真能逃离那一切,不时怀疑眼前是否只是濒死的虚幻,但在磨合好之后,我终于相信世界就在眼前。真实的世界与我的固有认知相差不大,这一点着实令我欣慰。

第二大的成就,或许就是终于种出了甜美的果实(物理)。不用拘泥于北京的楼房,也不再受制于四川的阴云,我的果苗扎根于土地,在南加灼人的紫外线下茁壮成长,整个夏日产出了无数的圣女果和数个西瓜与黄瓜。今年错过了最佳的种植季,而且土地肥力不够,明年要加强科学种植,研制机械浇溉,还要试试玉米和土豆。

第三个成就,可能就是把南加逛了个遍吧。毕竟偏居在河滨这个神奇的地方,往东一小时是沙漠,往北一小时是雪山,往西一小时是都市,往南一小时是海岸,趁着购置新车的劲玩了一圈。还来了一场 2500 英里的黄石之行,虽然过程曲折艰难,但每当驾车过弯,眼前映现金色的夕阳洒满山间,好似鎏金画卷,我都在心底不住赞叹。

自从来到美国,我的心态放松了不少。或许是加州的阳光使人慵懒,或许是脚下的泥土令人踏实,或许是前门的野驴、后院的郊狼饶有生趣,但我知道根源并非外物,而是心安。在过去的几年,我都惶惶不可终日,直到来到这片土地,我才重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,敢于畅想明天要前往何方。或许这就是所谓「免于恐惧的自由」——我认为最提纲挈领的一种自由。无数的自由与权利印成白底黑字,刷成鲜红的标语,编码进无尽的电波里,但却统统湮灭于无形的恐惧。

我当然知道有人声称美国也充满恐惧,譬如枪支、毒品、流浪汉。但我更愿接受此类有形的恐惧,更何况其难以成立。我偶尔会在市中心的深夜漫步,从来不曾害怕。一方面是这里的治安并不算差,另一方面则是因为,即使街上的无家可归者再肮脏褴褛,我也能看出他是有血有肉的人,而房檐下拥挤的摄像头再光鲜锃亮,其背后隐藏着何物,我说不好,也不好说。我宁肯被用枪指着,也不愿被无形的妖魔在暗中窥伺。

加州的蓝天是一个梦,梦中的生活是如此闲致,但我不知道何时会醒来。从黄石归来的路上,穿过加州边界的一瞬间,我竟有一种回家的感觉。可我心里清楚自己并非其中一员,我迟早有一天会离开这里,可那应该还很远吧?远到可以抛之脑后,足以让小猫变老猫,新冠变旧冠。我的命运向来会自己找到出路,但若没有,也就算了。

比起对前路的不安,我更常有的是酸涩的愧疚与孤独的惆怅。我可以抛下故土的一切,唯独不能对留在天边的故人释怀。当我在飞驰的观鲸船上,在喷泻的间歇泉边,在明净的星空下,难免会想:要是他们也在这里,那该多好呢?要诠释此情此景,只能是那句隽永的「便纵有千种风情,更与何人说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