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最早了解「女装」这回事,大概是 15、16 年。当时高二,隔壁班的朋友会在我们的秘密基地里穿女装发推特,我也试穿过几回,当时拍的照片至今仍在网上。而等到进入大学,让男生穿女装已经成为新生群里起哄的日常了。除了新奇和兴奋,女装文化的兴起也让我第一次深入思考性别这个社会概念。当时的我还喜欢高谈阔论,本想在博客里点评一下女装如何打破性别的规范、促进思维的解放,但因为拖延只写了个开头便作罢。

现在回想,那也正是跨性别在中文互联网上逐渐成为显学的几年。当然,女装和真正的跨性别相距甚远。我深入了解跨性别,是上大学之后目睹学长变成学姐的事了,后面才知道高中认识的同龄人早在初中就吃过糖。有了女装的铺垫,跨性别的概念接受起来并不难,对于我来说甚至理所当然,因为当我细细回想,从小到大,身边似乎总有性别表达特殊的同学。我未曾觉得他们怪异,只觉得他们可爱。

待到人尽皆知木桶饭,我也成了鉴跨的目标。从大学开始,大部分时间的我都是齐刘海,长发及胸,胡子刮得干干净净,衣服也很中性。于是乎,我总是在男厕里吓到别人;走在黑夜里,被路人搭讪乃至被非洲留学生吹口哨也不罕见。每逢此刻,我既尴尬又暗爽。而朋友与熟人和我以姐妹相称,我也从未觉得不妥,甚至很开心,只觉得是亲切的昵称。直到 19 年某次比赛时,一名华中科大的学生走到面前直接询问我是否是 MtF。

我听到这个问题时不太高兴,这甚至出乎我自己的意料。虽然当时已有认识的 MtF,在推特上更是看过不少,但在这之前,我从未把自己和 MtF 联系起来,因为我并不想成为女性,也没有吃糖——我只是头发长、穿着中性而已。可如果我不想变成女性,又为什么执着于社会文化中偏女性化(或者说非男性)的装扮呢?我开始认真思考。我感受到一种另类的不协调。

在小学时,我和其他男生并无几多差异,留着寸头,穿着家长挑选的土里土气的衣服。但在初中自我意识觉醒之后,我愈发不满自己的相貌。我从初中起就把头发尽量留长,和老师针锋相对也在所不惜,上大学之后更是留得比不少女生还长。我喜欢动漫里可爱的人物,无法接受过于男性化或女性化的装扮,于是穿着也是中性路线。我从未想过变成女生,但我也不愿成为典型的男性。我感到一种或许更甚于 MtF 与 FtM 的迷茫。

除去性别,我也无法定义自己的取向。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,我对人类的审美似乎和大多数人不一样。小学的微机课上,半个班围在一起看黄片,可我对俊男靓女的性爱并无太大兴趣,强壮肌肉和丰乳肥臀一样令我下头。我喜欢的人似乎都在两性的中间带,我无法对典型的男性与典型的女性产生浪漫。在很长的时间里,我有一种未命名的孤单。

转机发生在偶然看到「MtX」这个概念,这时我才意识到,性别和取向都可以、也应当用光谱来描述,正如孤独症与意识形态。我不需要被定义,也没有必要让自己滑向光谱的任意一端。诚然,生物学决定的生理结构让绝大多数人归于两种生理形态之一,而繁殖也有其规矩。但有灵性的智人不该被肉体中兽的部分奴役,不论是性别表达、浪漫关系还是婚姻都不应当与先天的随机绑定。二元性别不过是繁殖至上的残余。人类为什么不能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,自由地喜欢自己喜欢的人呢?这才是承袭女装与跨性别的终极解放。

而在精神的层面,我也更欣赏阴阳的调和。「伟大的灵魂雌雄同体」,我喜欢的人都温柔而不失理性。我从小就嫌恶刻板男性的粗犷刚愎,也厌烦刻板女性的情感泛滥。我私以为这多少也源于某种规训,就像社会发给每人其指派性别对应的脚本,有的人选择了循规蹈矩。

在解除二元性别的枷锁之后,我终于可以说:我在光谱的中间带,或许可称之为 MtX;吸引我的也是光谱的中间带,范围要宽泛一点。当太阳系从地心变为日心,一切都如此简单。我终于也开始吃糖,但剂量不高,只用来完成我期望的改造。

人类总是给自己设限。我相信一旦打破思维的定势,只有极少数人会落在性别表达与浪漫取向的光谱两端。这正是我那篇夭折博客的核心思想:当男性放下自己的剧本,也会想要得到呵护、变得温柔可爱。我很开心在这七年里,见到也认识了不少打破桎梏、潇洒自在的人。我一向憎恶无妄的思想钢印,我希望每个人都能迈过只存在于心中的坎。

最后来一点暴论吧。亚里士多德说,男人是完美的,而女人则是不完整的——这当然是一派胡言。以我之见,纯粹的男人和纯粹的女人都不是完整的人。